任弘高高仰起头,看着头顶的腊鸡腊肠大声道:“没错,徐啬夫和夏翁,都且养着身体看好了,我定要叫啬夫虽坐在悬泉置里,却每天都能听到我的名声事迹!”
徐奉德却不接话了,反而凑到灶台前冷不丁地说道:“你这粟饭焖的火候是不是过了?”
任弘看了一眼,根本就没过好吧。又煮了一会后,才起了锅,轻轻揭开盖子。
却见锅里的水已经完全焖干了,一大锅粟饭冒着腾腾热气,米粒油亮金黄,深吸一口气,入鼻则满是羊肉和安息芹的味道,让人食指大动。
“是何物这么香,任君又做了什么好吃的?”
门外传来少年郎的声音,却是乌孙王子刘万年,他跟瑶光公主去周围的胡杨林遛马回来了。
任弘将同样是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干均匀地撒在饭上,让罗小狗连锅端出去,今天他们不分席而坐,而是要围在一起,吃大锅饭。
等刘瑶光栓好马进来时,便看到众人已在院子里的蒲席上跪坐成一圈。
见乌孙公主、王子到,方才还跟任弘贫嘴的徐奉德连忙站起身来,夏丁卯等人也躬身行礼。
“徐啬夫、夏啬夫,又不是第一天了,不必每次见了吾等都行礼。”
倒是刘瑶光毫不在意尊卑,带着几个乌孙人大大咧咧地入席,还不客气地跪坐到任弘身边,竟一点不设防备。
这场景,看得老徐和老夏一愣一愣的,对视一眼后,两个老家伙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。
原来是这样啊!
任弘负责分食,拿着勺将饭勺到每个人的饭碗里,从第一次的泥巴羊脖开始,这一路上刘万年可没少吃任弘做的食物,闻到这饭食喷香,已经忍不住要动筷子了。
“且慢。”
任弘却道:“今日的饭食,不能动箸,而要用手抓了吃!”
徐奉德听了一愣:“用手?那岂不是和……”
他本想说和夷狄一样,话到嘴边才看到对面的乌孙人已经直接下手,抓着饭就往嘴里送了。
倒是刘瑶光还犹豫了片刻,见众人都听任弘的话以手抓食,也只好捻着几粒粟饭放入小嘴里。
米饭被小火焖到汤汁收干,让胡萝卜和洋葱、孜然的味道渗入了每一粒粟饭中,让人嚼着就停不下来。
一口饭一口肉,葡萄的酸甜中和了羊肉的厚重,不仅去油解腻,还带来了丰富的味觉层次。
才一会功夫,碗中的手抓饭就见了底,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有些意犹未尽。
若非身旁有别人,刘瑶光都有点想很不体面地吮自己指头了。
见众人这模样,任弘不由大笑起来:
“别慌,庖厨里还焖着两大釜,每个人都管够!”
一连吃了三碗,再吃小肚子就要鼓起来了,刘瑶光才讪讪停手,手上已经满是油渍。
她接过任弘递来的巾擦拭着,叹息道:“离开渠犁一路东来,只要有机会,任君每天都变着花样做些吃食,吾等口味都养刁了……”
“没错!”刘万年是差点将碗都舔干净了的,接话道:
“别说是寻常的置所饭食,哪怕是敦煌的宴飨,也竟味如嚼蜡,只不知到了长安后,还能吃到任君做的菜么?”
谁想给你做?
任弘心里很嫌弃他,却看着刘瑶光笑道:“当然能,公主和王子只要能出上林乐府,随时可以去我家做客。”
刘瑶光眼睛顿时一亮:“任君家在长安何处?我听说长安城里,有一百六十个里闾呢。”
“我的家……还没购置。”
任弘有些尴尬,他知道自己到长安后必做的一件事了。
“买房!”
……
休假在家的快活日子总是短暂的,三日时间转瞬即逝,被任弘准假的赵汉儿、韩敢当等人陆续来到悬泉置,使团得继续出发东行了。
不过队伍里多了个人,那便是夏丁卯。
任弘现在可是在敦煌郡守面前都能说上话的人,郡守一声令下,督邮那边章程办得贼快,夏丁便顺利卸任了他厨啬夫的职务,作为“私从”,可以随任弘回长安去。
夏丁卯等这天等了许久,很是激动,可对悬泉置又有些不舍,他与共事十余年的徐奉德作别时,老人家做菜下盐时从来不颤的手,竟在微微发抖。
十五年前,任氏遭到灭顶之灾,夏丁卯作为唯一的忠仆,护送幼弱的小主人西行,一路的艰辛,从他被冻豁了个口子的左耳廓就能看出来。
但夏丁卯关心的却不是回乡,而是念叨着另一件事。
“君子,从敦煌去长安的路,和来时应是一样的吧?”
任弘颔首:“应是一样的,要先过酒泉、张掖、武威、金城、右扶风五个郡,才能抵达京兆长安,这距离少说也有四千里,跟我从敦煌去乌孙差不多,够走两个月了。”
对接下来的行程,他也有些期待,因为出了敦煌,便是任弘这一世从未踏足的土地,条条大路直通帝国的心脏。
“扶风,右扶风……”夏丁卯抬起头,竟已老泪纵横。
“君子,老主君的坟冢,就在右扶风武功县!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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